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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9章 回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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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風微拂,草長鶯飛。

都督府門口,停著一輛馬車,負責駕車的冬洪靜靜立在一旁,見到夜嶼過來,立即露出了笑意。

“大人,現在出發嗎?”

夜嶼淡淡看了他一眼,低聲問:“去哪裏?”

冥光只說舒甜讓他過去,卻不肯告訴他去哪裏。

冬洪憨厚一笑,道:“董姑娘,哦不,懷嫣公主不讓小人說,小人不敢。”

夜嶼微楞了下,只能上了車。

冬洪坐上車架,仿佛心情很好,一抽馬鞭,馬車便緩緩駛離了都督府。

夜嶼坐在馬車中,馬車晃晃悠悠,經過了鬧市,向更北的方向駛去。

不到半個時辰,馬車便穩健地停了下來。

冬洪的聲音在外面響起:“大人,到了。”

夜嶼聞聲,伸手撩起車簾,下了馬車。

馬車停在了一座古樸大氣的院落前,夜嶼定睛一看,頓時怔住。

這院落看起來有些年頭了,外墻上有些裂縫,原本朱紅的大門也有些斑駁,中間有一處顏色相較於其他部分更深——那是曾經貼著封條的地方。

夜嶼目光漸漸上移,黑金牌匾被擦得鋥亮,“將軍府”三個字,清晰可見。

這是夜嶼曾經的家。

夜嶼定在原地,前方好似他封塵已久的記憶,忽然觸手可及,便讓人覺得很不真實。

冬洪也走上前來,他也是從小時候起,就待在將軍府了,來到這裏,心中也有些激動。

冬洪低聲道:“大人,進去罷……”

夜嶼斂了斂神,頷首。

他緩緩拾階而上。

幼時覺得高不可攀的階梯,現在輕而易舉便踏了上去。

夜嶼走到門口,伸手,撫上門口銅環,然後,用力一推。

朱紅金漆大門,自中間徐徐開啟。

“叮叮——”

耳畔傳來一陣輕響,夜嶼心頭一顫。

他擡眸看去,只見院子中庭,有一顆高大茂盛的玉蘭,玉蘭枝丫蜿蜒,上面系著一個銀色的鈴鐺。

微風襲來,吹得鈴鐺輕輕晃動,發出悅耳的清音,令人心曠神怡。

玉蘭樹下,擺著一張四四方方的桌案,桌案上面空空如也,似乎在等待著什麽。

夜嶼一步一步,走上前去,伸出手來,撫摸桌沿……這是他小時候,和爹娘一起用膳的桌子。

他記得,那時候,這桌子對他來說有些高。

每次坐在椅子上用膳,都有些夠不著碗。

於是父親便在樹上掛了個鈴鐺,笑著對他說:“昱兒,每日跳一百下,就能快些長高了。”

父親的音容笑貌,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清晰。

夜嶼微微出神,直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,他才回過頭。

只見舒甜著了一身青色襦裙,長發松挽,眉眼彎彎地看著他。

她手中端著一個大盤,大盤裏盛著許多白白嫩嫩的小豬包。

小豬們憨態可掬地躺著,看起來又熱鬧,又可愛。

舒甜蓮步輕移,走到桌前,將大盤放下,她擡眸看他,笑道:“本不想這麽快打擾你,沒想到被你發現了。”

夜嶼凝視她,低聲:“這些……都是你準備的?”

舒甜莞爾,點了點頭。

“你看看,和從前的將軍府像不像?”

舒甜得知將軍府解封之後,便找人來把將軍府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。

然後又悄悄找到樊叔和冬洪,詢問將軍府以前的情狀、一家人熟悉的場景、夜嶼小時候愛吃的東西等……她想把將軍府盡可能地覆原,讓他能找到回家的感覺。

而且這將軍府收拾好了,若是老夫人願意回來住,說不定對病情還有好處。

夜嶼深深看她,沒有說話。

舒甜見他不語,頓時有些不安,道:“我也沒有見過當年的將軍府,只能道聽途說,加上自己的想象,也不知道有沒有弄巧成拙……大人,我這樣擅作主張,你不會生氣罷?”

她眨了眨眼,明月般的眼睛,格外明亮。

夜嶼什麽也沒說,伸出手來,擁她入懷。

夜嶼比舒甜高出許多,但他微微俯身,將面頰埋入她的秀發中,輕輕貼上她的耳朵。

夜嶼聲音極低,道:“這裏和以前,簡直一模一樣……甜甜,我很歡喜。”

舒甜唇角微彎,下意識伸手,環抱住他的腰際。

片刻之後,舒甜感覺自己的耳邊,有些涼意,夜嶼身子微顫,一言不發。

舒甜心中一動,抱緊了他。

一陣風吹來,玉蘭枝丫晃動,鈴鐺“叮叮”輕響。

聖潔的白色玉蘭,在歷盡十五年的孤寂困苦之後,重新綻放,滿院幽香。

錦衣衛指揮司。

今晨,吳僉事照例來得很早,但當他推開議事廳之時,卻發現夜嶼已經到了。

吳僉事頓時有些驚喜。

“大人回來了?”吳僉事好幾日不見夜嶼了,看到他便露出了笑容。

夜嶼也淡淡一笑,輕輕點了點頭。

吳僉事便主動走了過來,掏出他記事的手劄,道:“大人,屬下有幾件事,正要向您稟報。”

“龐鑫自宮中生變那一日起,便消失無蹤了,目前還沒有搜尋到他的身影,屬下已經發動了京城周邊所有的人手,找尋他的蹤跡。”

要抓龐鑫,不但是夜嶼的意思,也是新皇的意思。

龐鑫此人詭計多端,當年便是他將玉谷城受困的消息主動傳遞給了端王,又引導端王趁機對玉谷城落井下石……他也是那場慘劇的始作俑者之一。

夜嶼沈思了片刻,道:“龐鑫這麽多年待在北疆,一定不止表面上的原因。”

人人都說,龐鑫是因為當年與指揮使之位失之交臂,又與夜嶼不和,所以才躲到了北疆。

但夜嶼去北疆之時,卻發現龐鑫手下的錦衣衛們,訓練有素,十分聽命於他。

很多當地的消息,並不會傳回錦衣衛指揮司總部。

當初,夜嶼在黑市的鐵器鋪遇見龐鑫,便懷疑他與北戎暗中勾結。

“通知北疆的探子,讓他們同步搜尋龐鑫,龐鑫的勢力範圍在北疆,那裏還有他的人手,他很可能會去與他們匯合。”

吳僉事急忙應聲。

吳僉事又道:“昨夜,莫百戶傳回消息,他已經到北疆了。”

與尹忠玉斷了聯絡後,莫遠山便親自去了北疆。

夜嶼擡眸看他,問道:“尹忠玉可有消息了?”

吳僉事搖了搖頭,道:“還沒有。莫百戶應該今日便親自開始找人了,希望忠玉能平安回來。”

夜嶼沈吟片刻,道:“尹忠玉肯定是查到了什麽。”

他的失蹤,肯定不是意外。

吳僉事表示讚同,他繼續道:“之前探子們傳回的消息裏都說,忠玉的行至玉谷城周邊一帶,便沒有蹤跡了,按理說,人已經就在附近。”

夜嶼微微頷首,道:“還是要盡快找到他,若下一次消息還沒有進展,本座便親自去一趟北疆。”

吳僉事微楞,道:“您親自去?可如今朝中事情正多,京城恐怕離不開您。”

這段日子,夜嶼雖然沒有上朝,但依舊每日有公文送去給他。

新皇登基,不少要職新老交替,京城表面看似安穩,實則暗流湧動,不可掉以輕心。

夜嶼緩緩擡眸,看了吳僉事一眼,卻沒有說話。

吳僉事一向謹慎,他盤算著京城現在的情況,忍不住繼續勸道:“大人,莫百戶身手過人,又十分擅長搜索、突圍,忠玉之事交給他,最恰當不過了……屬下以為,大人還是在京城坐鎮比較好,畢竟趙家還在蠢蠢欲動,龐鑫又下落不明,靖王得知新皇登基之後,態度模棱兩可,只怕也不太平……”

夜嶼看著吳僉事,忽然開口問道:“吳僉事,似乎對莫百戶很是熟悉?”

吳僉事一怔,含糊不清地“嗯”了一聲,道:“屬下看過莫百戶的案牘……所以,有些印象……”

夜嶼笑了下,道:“錦衣衛指揮司的百戶,何止上百人?難道吳僉事看過所有人的案牘,都如此熟悉?”

吳僉事楞了下,抿唇不語。

時間仿佛停止了一瞬。

這一次,夜嶼率先打破了沈默。

“吳僉事是什麽時候發現的?”夜嶼輕聲問道,他面色十分平靜。

吳僉事沈默了片刻,道:“七年前,大人第一次踏入錦衣衛指揮司時,屬下便認出了您。”

夜嶼擡眸,與他對視,等待下文。

吳僉事笑了下,道:“大人可能不知道,您的眉眼,真的與葉將軍十分相像,只不過,氣質不大一樣,不仔細看,也發現不了。”

“那你是如何看出來的?你應該……與我父親沒有什麽交集罷?”

吳僉事長眉微動,語氣深沈地開口。

“確實沒有交集……屬下同尹忠玉一樣,算是子承父業,我吳家每一代都有人在錦衣衛指揮司任職,所以,待我十五歲時,便也被父親送到了錦衣衛指揮司。”

頓了頓,吳僉事道:“但到錦衣衛指揮司,並非我所願。”

他看向夜嶼,面上掛了一絲笑容,道:“大人是否還記得當年,玄寧軍鐵甲入京的場景?軍容肅整,威風凜凜,百姓們都自發地換上最鮮亮的衣服,手持鮮花美食,走上街頭,迎接玄寧軍凱旋歸來。”

吳僉事記得,當年玄寧軍入京之時,葉乾作為金吾將軍,騎著高頭戰馬,走在最前面。

他一身寒光,英氣逼人,走到哪裏,哪裏便有熱烈的歡呼聲。

彼時,吳僉事還是個少年,他隨父親站在城樓之上,駐足眺望,將金吾將軍的模樣,狠狠刻在了自己心裏,那是少年的心之所向,亦是他的榜樣。

“那一幕,至今還深深印在我的腦子裏,每每想起,都叫人熱血沸騰,心潮澎湃。”

吳僉事說著,勾起唇角,笑了起來。

夜嶼靜靜看著他,眸光微凝,心底也有些觸動。

吳僉事低聲道:“屬下這一生,都十分謹慎。少年時仰慕葉將軍,但我吳家在軍中無人,我便不敢貿然去闖,依從家中安排,入了錦衣衛指揮司,也算是一路平穩,到了現在。”

吳僉事說著,面上似乎有些許遺憾,但他很快斂了斂神,繼續道:“若要說冒險,便只有一次。”

夜嶼有些意外,他沈聲問:“哪一次?”

吳僉事沈吟片刻,低聲:“永王妃生產。”

夜嶼微怔,有些意外地看著他。

吳僉事徐徐道:“那時,端王已經掌權了,他派了公公去永王府,接永王妃入宮,卻恰好碰上永王妃生產。”

“永王妃辛苦一日之後,卻誕下一個死嬰,這死去的嬰孩被放在一個大竹籃裏,被接生的穩婆帶了出來。”

他擡眸,看著夜嶼的眼睛,問道:“屬下一直懷疑,那死嬰下面,會不會還藏了個孩子?”

他當時已經十分懷疑。

但心中的良知,不允許他去掀開那一層遮布。

吳僉事便插科打諢地引導公公,看永王妃去了。

但此事對於吳僉事來說,一直是個謎。

他深吸一口氣,繼續道:“直到寧王殿下,忽然認了董姑娘做女兒,許多人都說董姑娘長得像永王妃,屬下才反應過來……屬下想問一句,董姑娘——如今的懷嫣公主,到底是不是當年那個孩子?”

兩人靜靜對視。

吳僉事一向克己覆禮,刻板謹慎,他能如此直截了當地問出來,已是十分難得了。

夜嶼淡淡一笑,清晰地回應他:“是。”

吳僉事怔住,仿佛有些不可置信。

夜嶼低聲道:“因為你的善念,那個女嬰得以平安長大。”

她終於回到了應有的位置上,而她的善良和溫暖,也將傳遞給更多人。

驚喜從吳僉事面上徐徐展開,他唯一一次冒險,居然帶來了如此大的驚喜。

不由得令人感嘆,因緣際會的神奇。

時至三月,北疆依舊寒風凜冽,刮得人面頰生疼。

莫遠山到了北疆之後,並沒有去當地的錦衣衛指揮司分部,而是找了個不起眼的客棧,住了下來。

他今日與北疆的探子匯合之後,得了一些新的消息。

尹忠玉來到北疆之後,一直在追查眼疾一事,但一直沒有什麽眉目。

幾乎所有的病人,都是毫無預兆地便得了眼疾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似乎並沒有什麽規律。

尹忠玉便帶著人,去到病人家中,走了幾日後發現,得病的人,幾乎都住在玉谷城周邊,以農戶為主。

於是尹忠玉便順著這個線索,繼續往下查證。

他搜尋了這些病人家中的物件,也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。

於是他便打算尋著他們日常的行徑軌跡,去周邊看一看,誰知,這一去,便沒有再回來。

莫遠山拿到所有的信息之後,心中微沈。

尹忠玉這麽多日不見蹤影,會不會已經遇害了?

但他消失的地方並沒有打鬥過的痕跡,以他的身手,應該不大可能直接被人擄走或者殺害。

但如果是被迷暈,或者下了毒呢?

那便危險了。

莫遠山十分憂心。

此刻,他坐在客棧一樓,面條早就被小二送了上來,但他卻毫無胃口。

“莫大人,您多少吃一點吧?若是餓壞了身子,可怎麽找尹大人啊?”一旁的探子低聲提醒。

這探子名叫胡舉,自小在北疆長大,對這裏的一切了如指掌,雖然不過二十出頭,但辦事卻十分沈穩,很是機靈。

莫遠山微微頷首,低聲道:“嗯……你也吃。”

胡舉笑了笑,夾起一筷子面條,正要往嘴裏送,卻忽然聽到一陣聲響。

“掌櫃的,掌櫃的!”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,急急忙忙來到客棧,一入大堂,便粗聲粗氣地喚起了掌櫃。

掌櫃的正在櫃臺後面忙活,聽到聲響,連忙擡起頭來,他堆起一臉笑,道:“客官,要打尖還是住店啊?”

男子搖了搖頭,氈帽也跟著抖了抖,道:“我聽說你們這兒,住著一位神醫,是不是?”

掌櫃的一楞,茫然地搖了搖頭。

“神醫?沒聽說啊!”

那男子疑惑地蹙起了眉。

一旁的小二聽見了,麻溜地奔了過來,道:“對對,是有一位神醫!”

掌櫃的也有些奇怪,看向小二,道:“我怎麽不知道,哪來的神醫啊?”

小二最愛熱鬧,正等著兩人問呢,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:“就是昨日住進來的那兩位啊,其中那位仙風道骨的老人家,便是神醫。今早有位老夫人,在咱們店裏跌了一跤,當即便暈了過去,在那位神醫的救治之下,才醒了過來。”

掌櫃的聽了,點了點頭:“原來如此。”他轉頭看向那名男子,道:“那您這是?”

男子聽說神醫在此,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,他道:“神醫救治了我娘,卻分文不收,這哪能行?我是來送診金的!”

小二聽了,連忙點了點頭,道:“這樣吧,你在這兒等等,我去同神醫說一聲,看他願不願意出來見你。”

男子連忙道謝,然後,便坐在了莫遠山附近的桌子旁,默默等著。

胡舉收回目光,笑道:“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神醫,當真是懸壺濟世啊!這世上,若是多一些這樣的人就好了!”

莫遠山沒說話,只輕輕點了點頭。

他低頭,繼續吃面。

過了一會兒,樓上傳來腳步聲,小二的聲音響起。

“您慢點兒,這樓梯有些陡……”

小二領著人,徐徐走下樓梯。

那男子一聽到小二的聲音,連忙激動地站了起來,正要開口,卻忽然楞住了。

小二後面,跟著一位姑娘,她身著漢人服飾,容姿妍麗,皮膚白皙,十分嬌美。

男子頓時看得呆住了。

小二無奈地伸出手指,在他面前晃了晃,男子才回過神來。

姑娘率先開了口,聲音清靈,滿含笑意。

“請問,是你要找白神醫嗎?”

話音未落,隔壁桌的莫遠山,陡然頓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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